第二章 那令人消瘦的愛人
第二天白天尹露露只有一節(jié)課。在那節(jié)宋代文學研究課上,負責講解的同學把研究重心放在了歐陽修和他的侄女到底有沒有亂倫這個重大課題上,眾才俊忍不住加入討論,引經據典爭奇斗艷,充分運用了目錄學和文獻學的專業(yè)知識,整個論辯過程嚴密激烈高潮迭起,聽得尹露露和喬莉睡意全無??上ё詈笤撏瑢W得出的結論被導師無情槍斃,原因在于,他所有的論證都建立在一個假設的前提下。
下課以后前來旁聽的喬莉抱著筆記本,鬼鬼祟祟將該仁兄拉到一邊,遞給他十塊錢:“哎兄臺,你是個才子??!我最喜歡才子了,想請你幫個忙,哎你別走啊,幫個忙多少錢我補給你???”
被她截住的男生帶個黑框眼鏡,個子小小,深深沉浸在被導師槍斃的痛苦中,滿臉悲憤:“你讓開!”
尹露露說:“介紹一下,這是喬莉,隔壁外院的,網名激情薔薇,在甘師兄你們論壇里也算個網紅了,神交這么久了還沒對上臉吧?來來,喬莉你自我介紹一下。”
何師兄扶了扶眼鏡有點掩不住驚訝:“你是激情薔薇?你微信里好像不長這樣?!?
喬莉沉默了好一會兒,“我就知道,我最近瘦了不少,相思病害的,我太思念我的愛人了。”
尹露露靠在墻上捅了她一下:“愛人過來了,你頭發(fā)還翹著?!?
嚴慶是打著電話走過來的,手里劃拉著幾張花花綠綠的紙,分神沖尹露露這邊揮手說了聲“跟我走,把那盆講臺下面的金桔搬來”,就又偏頭打電話去了。
尹露露和喬莉驚訝地望著何師兄,“他是在叫你……?”
何師兄一臉莫名其妙,“我不認識他”。
嚴慶走了幾步,發(fā)現那兩個女人一動不動,瞪眼道,“還不走?還要不要蜜蜜演唱會的門票了?”
尹露露表姐家的小蘿莉麥麥喜歡一位長相甜美的樂壇影壇兩棲明星,這位歌星長相甜美,更難得的是她唱的詞兒通通文采斐然,喜歡使用各種匪夷所思卻又隱含了關聯的比喻,這些奇妙的雙關深深吸引了正在學組詞造句的小蘿莉。
小蘿莉說,現在的女明星都只知道認干爹,像蜜蜜這么獨立自強,又才華橫溢的女歌手,實在難得。麥麥就要過生日了,蜜蜜要來C市開演唱會,尹露露拜托官二代嚴慶發(fā)揮特權階級的有利優(yōu)勢,搞了幾張6排的座位,作為她“強迫”大家送給麥麥的生日禮物。
為了這件事,麥麥已經好幾天不能集中精力好好上幼兒園。她被嚴慶舉在肩膀上,兩只眼睛瞪得像河邊的小牛,手里舉著粉紅色的小彩旗,緊緊盯著安全通道的入口。這里,只有少數幾個娛樂記者,墻角還坐著一位速錄師。
麥麥用手里的熒光棒敲著嚴慶的腦袋,“哥哥你敢和我保證,蜜蜜一定會從這里過嗎?”
嚴慶抓著她的小細腿兒,“小姑奶奶你能別用那棍子敲我腦袋么?還有說了多少次了我不是哥哥,叫叔叔?!?
麥麥不搭理他,嚴慶卻執(zhí)著地偏頭去看她,“叫叔叔,不然不給你看演唱會了?!?
麥麥說:“我才不叫。我知道,叫叔叔你就可以追我小姨了。”
嚴慶逗她:“我追你小姨不好么?我追她,你就可以天天來星海游樂園,玩什么都不要錢,想吃幾個全家桶都可以,還能拿到所有游樂園的限量版玩具?!?
麥麥輕視地瞟了他一眼:“可是現在我不也一樣可以去吃喝玩樂不給錢么?我小姨才不會給你一分錢,我小姨要存錢,誰要都不給。我知道!你看,現在你還還愿意托著我看演唱會?!?
嚴慶語塞,小蘿莉揪著手里的小彩旗又說:“媽媽說,男人最賤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要是給你追到我小姨,你就不會再帶我去游樂園了,你也不會給我買iphone8了?!?
嚴慶在一霎那間陷入了沉默。
一大一小在安全通道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大明星經過。直到麥麥喊肚子疼,嚴慶才勸得她乖乖回到觀眾席。
喬莉說:“嚴慶你又帶麥麥去吃什么了?怎么會肚子疼?”
嚴慶說:“尹露露,你這個侄女是不是有點早熟?”
尹露露說:“你才早熟,你全家都早熟?!?
嚴慶說:“不是,她知道得也太多了?!?
尹露露抱著小蘿莉把她歪掉的帽子扶正問她:“麥麥你和哥哥說什么了?”
麥麥抱著在大劇院門口買的hellokity,拔一口橙汁又抱著脖子親一口尹露露才說,“我說男人都很賤?!?
喬莉驚為天人,問尹露露:“你姐都教了她些什么?”
尹露露佯裝生氣地教訓她:“小孩子亂說話是要口腔潰瘍的,你忘了?上次潰瘍好多天不能吃東西,麥麥很難受對不對?”
麥麥委屈地看著她,“可是上次那個追你的哥哥,媽媽一叫我叫他叔叔,他就丟下你一個人走了。你那么長時間都不來看我和媽媽,我很害怕。”
尹露露愣了一下,上次是哪次?小孩子用詞不當,好幾年沒出現過的人,從她的嘴里說出來好像不過是上個星期剛見過。她把珍珠奶茶塞到麥麥手里:“喬莉阿姨抱你好不好,小姨去給你買爆米花?!?
藍光大劇院是港商投資的項目,前年動工,到去年年底就完工,定位完全針對中高端人群,什么浮夸來什么。服務員全部身穿考究制服,畫著精致妝容,露露站在這個賣爆米花的妹兒面前,就像個買菜的大媽。
看到爆米花,尹露露就想起馬奇,想起在人前不肯陪看電影不肯拿爆米花,人后卻愿意給她洗襪子的馬奇,讓她柔腸百轉卻又痛不欲生的馬奇。
怎么又想起他了呢?
其實這些年,馬奇就像喜馬拉雅的猴子,越是強迫自己忘掉,越是忘不掉。就像現在,看到爆米花想起他,經過隔壁的KTV也會想起他。
尹露露念大學的時候,同學們都喜歡唱K。馬奇吉他彈得好,歌唱得更好,每次都總有女孩子為這個喜歡他。那時候兩人雖然都很喜歡對方,可是卻也都很高傲。露露總喜歡悶著壞,裝淡定挑唆他耍寶,尤其最喜歡拐他唱喜羊羊。
馬奇從來不上當,口頭禪就是“想什么呢,我總還是要有點底線的吧?”他說這么多好歌你不點,偏要點什么喜羊羊,你點誰誰能唱啊。
是啊,底線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馬奇從來沒有丟過他的底線,自己呢?
想著想著,露露就覺得這樣的回憶挺寡淡的,強迫自己拉回飛走的思緒,盯著爆米花細看:粟米的色澤金黃看著就有食欲,煉奶的口味香甜正合麥麥口味,黑米和朱古力的又頗有特色,真是讓人為難。選完米花還要選蘸醬,草莓蜜桃香草蜂蜜又是好一頓糾結。露露覺得好笑,現在的商人真是江郎才盡了,出不了新鮮東西,就拼命在這些幾十年的老東西上面畫蛇添足,一部喜羊羊能從小孩上一年級放到他上大一,真不知道現在的小孩子是幸福還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