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后高羽

只見寬廣明亮的大堂上，國王齊云暉著一身淡紫綢袍，戴一頂鑲金翅冠，端坐在正中寶座上，下面分列著文武群臣，武臣列前站著一個人，正是老將魏步滿，剛才那一聲暴喝就是他喊的。

此刻殿中的氣氛十分凝重，國王英俊的面容扭成了一團，臉色青紫，臺下魏將軍怒目圓瞪，周圍的人噤若寒蟬，誰都不敢說話。

就在這眾人僵持的時候，文臣中站出一人，正是尚書右仆射，七十多歲的三朝老臣高英堂。高仆射慢悠悠地說道：“陛下，魏將軍性急，一時不當，口出悖逆之言，但魏將軍忠貞體國，并無私心，愿陛下看在社稷危難，正是用人之際的份上，饒恕魏將軍大不敬之罪?！闭f罷，他擺頭看了看魏步滿。

魏步滿方才與國王爭執(zhí)，一時間怒氣上涌，竟然喊出了國王的名諱，眾目睽睽之下，他已是嚇得魂飛魄散，汗流浹背，但礙于面子，只得強撐在那里。此時高仆射出來打圓場，他連忙一個伏身，跪在了地上，沉聲說道：“臣一時失言，口犯大禁，罪該萬死，求陛下開恩！”

國王悶哼了一聲，即便他甚是惱怒，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治魏步滿的罪，只得說道：“魏將軍雖然言語犯禁，但念在他忠心為國，姑且恕其死罪，以罰俸替之，下去著殿中侍御史商議。”

高仆射和魏步滿一齊說道：“謝陛下隆恩。”

國王一陣厭煩，按了按頭，說道：“抵御蠻兵一事，高仆射與王樞密下去一同擬定一個方法出來，田將軍和魏將軍再看看城防方面還有無紕漏。孤有些累了，先去休憩片刻，一個時辰后再來資政殿商議，這期間務(wù)必將這兩件事議妥當了，散了吧。”

齊云蘿在外面看著國王退到了殿后，急忙一路小跑，繞到了殿后門，苑行真也只好追了過去。齊云蘿剛到門口，就見到國王齊云暉臉色鐵青地從里面走了出來，她急忙跑過去，一把抓住齊云暉的手臂，叫道：“大王！”

齊云暉扭頭看見齊云蘿，臉色一變，說道：“你怎么跑來了？不是有旨意女眷不得出宮的么？誰是你的侍衛(wèi)？”

苑行真一見國王聲音不好，連忙走過去，跪下說道：“稟陛下，臣控鶴營副指揮使苑行真奉命守衛(wèi)望檎宮，未能阻止公主出宮，請陛下責(zé)罰！”

“哼！”齊云暉一甩袖子，也不理他，徑直向內(nèi)宮走去，齊云蘿見王兄生氣，也不敢多嘴，只好緊緊地跟在齊云暉的身后。

來到內(nèi)宮，齊云暉直接沖著花園中的涼亭走了過去，齊云蘿看王兄這幅樣子，伸手攔下了后邊的宮女和內(nèi)侍，說道：“你們都退下吧，若是沒有本宮的命令，誰也不準過來。”周圍的宮女和內(nèi)侍見多了這場面，也不說什么，便退了下去。

齊云暉獨自一人坐在涼亭旁的大石上，呆呆地望著石旁的水塘。齊云蘿悄聲無息地走到他身后，忽地一把摟住了齊云暉的脖子，柔聲說道：“哥啊，你怎么啦？”

齊云蘿等了半天，也沒見齊云暉答話，伸頸一看，齊云暉竟然咬著下嘴唇，兩只眼睛正不停地在落淚。齊云蘿急忙伸出袖子揩了揩齊云暉臉上的淚珠，身子一轉(zhuǎn)，坐在了齊云暉前面，兩只手捧著齊云暉的臉頰，柔聲說道：“小哥哥又哭鼻子了？要不要來妹妹肩膀？”

齊云蘿是齊云暉的獨妹，兩個人上面還有一個大齊云暉八歲的姐姐齊云艾，她在齊云暉小的時候就嫁到了遠方。小時候齊云暉一哭，齊云蘿就扮成齊云艾，學(xué)著齊云艾的語氣和她那句“小弟弟又哭鼻子了？要不要來姐姐肩膀？”，每當這時，齊云暉就會破涕為笑，百試百靈。

齊云暉自從五年前登基為王之后，齊云蘿已經(jīng)再也沒見到他落淚了。初登基時，主少國疑，齊云暉在一上來政局混亂的局面下，斬了幾個跋扈的大臣，樹立了自己的威信。從那時起，齊云蘿便覺得齊云暉身上多了一股殺氣，真正坐成了一國之君，再也不是那個愛哭鼻子的小哥哥了。

可這一天她又見到了齊云暉的眼淚，齊云暉聽了那句話，不但沒有笑，反而點了點頭，一把將齊云蘿拽了過來，伏在齊云蘿的肩膀上失聲痛哭了起來。

齊云蘿嚇得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一只手輕輕環(huán)住了齊云暉的后腦，一只手輕輕地撫著他的脊背。

齊云暉哭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止住了，他擦了擦臉，直起了身子，長出了一口氣，說道：“讓公主笑話了?！?

齊云蘿嘿嘿一笑，說道：“這里又沒旁人，剛才還哭呢，現(xiàn)在又這么正經(jīng)。”

齊云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阿蘿?！?

“哥~”齊云蘿撒嬌道，“當了大王，再也沒見過你流淚了，今天是怎么啦？魏將軍氣到你了？”

一提到魏將軍，齊云暉嘆了一口氣，望著池中的清水，喃喃地說道：“難道那個人真是老天派來懲罰孤的么？”

齊云暉說的“那個人”，便是現(xiàn)在蠻族軍的統(tǒng)帥安克己。此人原名俺苛易，他才接替了酋長的位置不到五年，竟收服了數(shù)十個部落，統(tǒng)一了七百里煙瘴林，成為所有部族的大酋長，并改了漢名叫安克己。

他在今年年初起兵，入侵滇國。齊云暉剛開始根本沒把這些蠻族當回事，隨便派了幾個人去招撫，沒想到過了幾個月，卻傳來天水郡守投降的消息，安克己不費一兵一卒，竟然越過了天水郡，直撲都城而來。

齊云暉不知天水郡為什么要投降蠻族人，得知這個消息之后，齊云暉急得一天都沒吃下飯，然而噩耗還是一個又一個地傳來。先是蠻族軍先鋒攻到了城南，后是城內(nèi)暴亂差點攻破內(nèi)宮，若不是他親自率領(lǐng)御前侍衛(wèi)守住了內(nèi)宮宮門，王室全家上下的性命恐怕早已不保。

事情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沒想到今日朝會的時候，齊云暉提出要令北方各郡兵馬前來都城勤王，再派人去東寧城向中原皇帝求援，魏步滿竟一次又一次跳出來反對。說城中七萬精銳，足以抵御蠻族軍，說若是和這些蠻夷交戰(zhàn)還去找中原皇帝要救兵，會讓中原人看輕了滇國。

連說兩個方案，都被魏步滿頂了回來，齊云暉心中極為不滿，言辭漸漸激烈了起來。魏步滿情急之下，竟然喊出了齊云暉的名諱。齊云暉差點當場發(fā)作，要斬殺魏步滿于殿中，還好高仆射出來打了圓場。齊云暉也知道此時不能再自斬大將，只好恨恨作罷。

一出資政殿，齊云暉又看見妹妹不遵君命，擅自跑出寢宮，一時間只覺得自己身為一國之君，下的命令竟無人聽從，處處受阻，更是氣憤。他坐在石頭上正生悶氣，突然被齊云蘿從后面一摟，自己好像忽地從國君又變成了小時候的那個男孩，眼淚便止不住地自己流了出來。

齊云蘿看著齊云暉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知道他又在自己悄悄生氣，便走到了齊云暉身后，雙手環(huán)住了他的腰，輕輕說道：“哥，做了大王，就不能和旁人一樣了，魏將軍是老臣，他雖跋扈，可他沒有壞心思。哥哥是大王，心胸也得大，這點事，就讓他去吧。要是不高興，就來找阿蘿玩啊，你不讓阿蘿出宮，阿蘿快要悶死了?！?

齊云蘿的聲音好似一股冰泉，流在齊云暉心中，讓他頓時神清氣明。齊云暉抓著齊云蘿的手，也輕輕說道：“我知道，可是現(xiàn)在局勢亂的很，當初我登基的時候殺了很多人，這些人的親眷隨時可能起來鬧事。我限制內(nèi)宮行動也是為了你們好，阿蘿就忍耐幾天，不行我叫明妃過去陪你?！?

齊云蘿搖了搖頭，撒嬌道：“我不要安姐姐，我要哥陪我玩~”

齊云暉嘆道：“都到了這種時候，賊兵隨時可能圍城，我身為國君，要主持城防，處理軍務(wù)，哪里還有時間陪你玩？等打敗了蠻族人，哥哥再好好陪阿蘿玩，行嗎？”

齊云蘿翹著一只腳，將頭埋在齊云暉腰間搖得似撥浪鼓一般地說道：“嘿嘿，我不管?！?

齊云暉知道這個妹妹最是懂事，自幼熟讀詩書，見解能比得上不少大臣，這時候不過是在撒嬌罷了。他心中一暖，剛要說些什么，卻聽到身后忽然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大王？”

齊云暉和齊云蘿一齊轉(zhuǎn)過頭去，發(fā)現(xiàn)一個神色冷峻的女人正站在涼亭旁，身后是一個面色驚惶的內(nèi)侍。

“蘭溪見過王后?！饼R云蘿連忙放開齊云暉，低身行禮。

王后掃了齊云蘿一眼，也不答話，對著齊云暉說道：“國事如此，賊兵眼看就要兵臨城下，大王卻在這里和蘭溪公主過家家，大王這是置國家社稷于何地？”

齊云暉看了看齊云蘿，打了個哈欠，慢慢說道：“王后，方才魏將軍口出悖逆之言，我氣不過又不能發(fā)作，才來這里清凈清凈，正好遇到蘭溪陪我說說話。我已經(jīng)吩咐諸大臣下去擬定方案了，約好了一個時辰后再議，這不連半個時辰都沒到。我再休息一會兒，王后若是沒事，也陪我和蘭溪坐一會吧?！?

王后紋絲不動，面無表情地說道：“臣妾剛剛聽說諸大臣已經(jīng)商議妥當了，只是未到約定的一個時辰，因此都坐在殿前等待。軍國重事，一刻也耽擱不得，這些臣子尚且知道心急，大王自家的事，反倒這么悠閑？更何況大王你不是蘭溪一人的大王，而是滇國千萬百姓的大王。豈能因為自己的一點脾氣放著永昌城六十萬軍民不管，躲在這里和蘭溪玩過家家？”

王后這一番言辭大義凜然，擲地有聲，齊云暉聽了，躬身對王后行了一禮，正色道：“王后教訓(xùn)的是，孤王這就去見諸位大臣?！闭f罷，也不理旁人，徑直出內(nèi)宮門去了。

王后目送齊云暉離去，回頭看了看地上的齊云蘿，一樣面無表情地說道：“蘭溪公主，國難當頭，大王身為一國之君，日理萬機，宮中女眷若是想為大王分憂，就別去滋擾大王。蘭溪公主今年一十有九，早應(yīng)該搬出去了，不過是大王念在你們兄妹情深，你又未擇夫婿，不舍得讓公主獨住，才留在了宮里?！?

“大王今晨對內(nèi)宮女眷下了禁足令，公主此時竟然能出現(xiàn)在后花園，若是尋常時節(jié)也就罷了，可如今正是要緊的關(guān)頭，還請公主謹守本分，莫要再給大王和妾身添亂?！?

王后頓了頓，又說道：“更何況公主已是待嫁之年，白日間屏退左右，和大王在這邊親昵，若是有些小人……傳出什么沒風(fēng)沒影的事來，咱們王室的臉面還往哪擱？再請公主謹守本分！”

王后身為一國之后，不但掌執(zhí)后宮，還有權(quán)參議政事，非尋常妃子和公主可比。她這么一番劈頭蓋臉的訓(xùn)斥砸下來，齊云蘿也不敢還嘴，只能低頭應(yīng)道：“蘭溪知錯了，蘭溪謹遵王后教誨?！?

王后點了點頭，叫道：“師小七？”旁邊的內(nèi)侍急忙走過來行禮道：“小人在此?！薄八吞m溪公主回望檎宮。”

“小人遵旨?！蹦莾?nèi)侍師小七轉(zhuǎn)身對齊云蘿說道：“公主，咱們走吧？”

齊云蘿又對王后行了一禮，跟著師小七離開了后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