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花
“什么意思?”苑行真說道。
張柏坐到了苑行真旁邊,低聲說道:“公主心里想的誰,指揮使你不知道?”
“誰?”
張柏剛要張嘴,忽然背后一寒,連忙回頭看了看,然而身后并沒有人,只有兩扇緊閉著的宮門,佇立在夜風之中。
“公主心里想的,當然是大王。”
苑行真聞言,瞪了張柏一眼,“你別亂說,這可是殺頭的罪過。”
“我哪有亂說,”張柏笑道,“這事宮里誰不知道?莫說宮里,就連宮外的百姓,也多少有些耳聞。”
苑行真默默地拿著寶劍劃著地面,臺階下的泥土被他劃出了一道道雜亂不堪的印記。
“指揮使你來京城晚,不知道這些七七八八的東西,”張柏沒看苑行真的表情,自顧自地說著,“公主這么大的年紀,還沒出嫁,還不是想留在宮里,每天能見著大王。她每次去見大王,都屏退左右,不讓人看見,誰知道在干些什么東西?”
“噌!”
苑行真一抬手,寶劍抵在了張柏的前胸,張柏嚇了一跳,連忙說道:“指揮使,你別激動……”
“你敢詆毀大王和公主?”苑行真臉色鐵青,雙目圓瞪,盯著張柏的臉。
張柏臉色變了兩變,“不信,你問問兄弟們,公主和大王卿卿我我,宮女和內(nèi)侍們可不止一個人看見過?!?
苑行真一動不動,張柏輕輕推開了劍尖,緩緩說道:“苑兄,我也是好意,讓你別再不切實際地瞎想。”
“公主和大王是兄妹,親近一些有什么不對?”苑行真板著臉說道。
張柏嘆了口氣,“是,是,苑兄說的對?!?
苑行真慢慢放下了寶劍,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張柏看氣氛尷尬,苦笑道:“不過,公主雖對大王有意,但大王最寵愛的是明妃,對公主恐怕完全沒什么心思?!?
苑行真并未搭腔,張柏無奈,只得接著說道:“苑兄,要我說,公主有什么好的?我們永昌的好姑娘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數(shù)不盡數(shù)。你不過來了永昌不到半月,怎么就看上公主了?莫非苑兄你想做駙馬,攀龍附鳳?”
苑行真搖了搖頭,張柏笑道:“也是,眼看蠻人一天比一天厲害,我看這城,也早晚要破。這公主也不知道還能當幾天?”
這話說出來已是大逆不道,而且還有擾亂軍心之嫌,然而苑行真并未在意,只是說道:“蠻人厲害的緊么?”
“你是沒上城,今天我隨李將軍上城,差點就回不來了。而且聽陷陣營的兄弟說,蠻軍有一隊人攻進了北城,燒了常平倉,說是最少燒掉六成糧食。哎,這城也不知道還守的守不住。苑兄,你我都不知道還能活幾天,可你現(xiàn)如今連姑娘的手都沒碰過?!睆埌卣f著說著,一拍苑行真肩膀,笑道:“不如趁著還有命,趕快找個好姑娘,樂得一時,如何?”
“可我除了……”苑行真剛說了四個字,忽然覺得不對,連忙收口。張柏一咧嘴,“你看,還不承認,你就是惦記著公主。苑兄啊苑兄,你說說你……”他本身就比苑行真大幾歲,此時說到深處,早忘了軍階高低,一指苑行真的臉,笑道:“才來不過幾天,就被公主迷得神魂顛倒的,我就真不明白了,這小丫頭,除了皮相好看些,還有哪點好了?又任性又刁蠻,還不知好歹,這樣的,給我我也不要。”
苑行真嘆了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
“你就是沒見過女人,見著一個好看的就不知道心在哪了,”張柏一擺手,“若是這次能打退蠻兵,我?guī)闳ヒ娮R見識,看看咱們永昌的煙花巷子?!?
“張兄,”苑行真也將上下尊卑拋在了腦后,兩人像老友一樣說著話,他一指宮墻上的樹枝:“你看見那花了沒?”
“看見了,怎么了?”
“你聞過么,香么?”
“這花我都不知道叫什么,”張柏看著那樹枝上的點點白花瓣,“但這花聞著沒味,你沒去過明妃住的秉月宮,我有一次路過那邊的圍墻,那里面的花可是香的很。你突然說這個干嘛?”
苑行真忽然笑了笑,“這花我聞著特別香。”
“是么?確實,人和人差別大得很,有的人吃菜不能放鹽,有的人少了鹽沒法吃飯。”
“這花就像公主一樣?!痹沸姓驵f道。
“喲?”張柏奇道,“苑兄,這話真不像你說的,滿是風月之氣,你什么時候成了飽讀詩書的公子哥了?”
苑行真沒作聲,提劍上前對著那樹枝一斬,白色的小花隨風而落,飄到了苑行真手中,苑行真回到臺階上,看著手中的花朵,輕輕說道:“我那時見到公主,聞到她身上有一種特別的香味,你聞到過么?”
“那是胭脂!”張柏不屑道,“我就說你沒見過女人。”
苑行真搖了搖頭,“那不是胭脂,尋常女子身上,誰沒些許胭脂香?然而公主身上的香味,有些淡,甚至可以說都不算是香味,但聞過一次以后,就再也忘不了?!?
“那是因為宮里的胭脂成色好!我真搞不懂,你就聞著人家香,就看上人家了?”
“那香氣……”苑行真拿起寶劍,放到鼻尖輕輕嗅了嗅,“就好像……”
“砰!”
一聲清脆的響聲從身后傳來,苑行真和張柏一驚,回頭一看,只見宮門緩緩打開了一半,一個熟悉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門檻后面,望著這邊的兩人。
如果說張柏方才還活在人間,此刻他的心情簡直已經(jīng)跌到了十八層地獄。他看著蘭溪公主齊云蘿冰冷的雙眼,連行禮也忘了,就那么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
“公主心里想的,當然是大王?!?
“她每次去見大王,都屏退左右,不讓人看見,誰知道在干些什么東西?”
“這小丫頭,除了皮相好看些,還有哪點好了?”
“這樣的,給我我也不要?!?
這些話,恐怕公主都聽見了吧……張柏面如死灰地默默念道。
然而齊云蘿并沒有理會張柏,她面無表情地看著苑行真,苑行真也忘了行禮,右手握著寶劍,左手拿著那朵白花,半張著嘴,呆呆地望著齊云蘿。
三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就這么靜靜地對立著。遠處的士兵們早已各自睡在了墻根下,唯有幾個值崗的在四周站著,也沒注意這邊的情景。
就這么僵持了一會兒,苑行真忽然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他猛地向前走了幾步,來到了公主面前,齊云蘿眼睛都沒眨一下,默默地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胸前的鐵甲在月色下發(fā)著黝黑的光芒,清晰可辨。
苑行真走到近前,一抬手,竟將手中的小花遞了上去。
齊云蘿看著眼前這朵小小的白花,細密的花蕊旁圍繞著四五片指甲大小的花瓣,在他寬厚的大手中顯得那么脆弱。齊云蘿心中不知為何,竟然異常平靜,如同初冬的湖水一般,沒有任何波瀾。她接過小花,抬頭看了苑行真一眼,見他正目光柔和地低頭看著自己。
齊云蘿抬起衣袖,伸到了苑行真的鼻尖旁。
“香么?”她輕輕問道。
苑行真點了點頭。
齊云蘿沒再說話,靜靜地退了兩步,一伸手,慢慢地關(guān)上了宮門。
她拿著那朵小花,回到空無一人的寢宮,將小花放在了桌上,自己爬上了大床,拉下了床簾。
她伸手鋪開了錦被,退了外裙,解了羅裙,鉆進了冰冷的被中。
睡吧。
齊云蘿默默對自己說道,然后坐起了身來。
她一把掀開錦被,系上羅裙,抓起一件裘氅披在了身上,起身沖出了寢宮,兩手一拉,宮門大開。
門外的御街上空空蕩蕩,兩邊睡覺的士卒鼾聲震天,然而苑行真和張柏都已不知去向。
齊云蘿黯然關(guān)上了宮門,幾個被驚醒的宮女揉著眼睛從旁邊的小房中走了出來,問道:“公主這是怎么了?怎么還未睡?”
“沒事,我沒事,你們睡去吧。”齊云蘿緊了緊身上的狐裘大氅,慢慢地回了寢宮。
一夜無話。
第二日,齊云蘿尚在夢中,忽然覺得身邊有人坐在自己的大床上,輕輕摸著自己的臉頰,似乎一邊摸,還在一邊輕笑著。
“誰!”
她一個打挺,猛地坐了起來,嚇了那人一跳。
“蘭溪妹妹,你怎么了?”那人叫道。
齊云蘿定睛一看,見一個容貌極美的女子一臉驚恐地站在床邊,她愣了一愣,奇道:“安姐姐?你怎么在這里?”
此人正是滇王齊云暉最寵愛的妃子,明妃安媛。她上前摸了摸齊云蘿的額頭,十分關(guān)切地說道:“蘭溪妹妹,你沒事吧,做噩夢了么?怎么那么大反應?”
齊云蘿猛地搖了搖腦袋,隨即笑道:“嘿嘿,蘭溪確是做噩夢了,嚇到安姐姐了?”
安媛待齊云蘿換好了衣服,拉著她來到廳中,兩人坐在桌前,桌上已擺好了點心和早膳,安媛說道:“方才我在宮中,聽大王傳召,說要來望檎宮用早膳,讓我也來一起吃,我便過來了?!?
“哦?王兄要過來么?”齊云蘿奇道。
“嗯,聽內(nèi)侍傳大王口諭是這么說的,他讓我先過來等他?!?
“哎?不對呀,我聽王兄說,昨天晚上他要去安姐姐那里歇息啊,怎么,他沒去么?”齊云蘿奇道。
安媛嘆了口氣,“昨日有內(nèi)侍過來說大王要來,我特意將宮里收拾得干干凈凈,等著大王過來。結(jié)果大王在資政殿處理公務直到深夜,后來還叫醒了兩個翰林學士幫忙,聽說一夜下了十一道詔旨,最后大王累了,就直接睡在殿上了?!?
“原來如此……”齊云蘿摸了摸安媛的后背,安媛勉強笑了笑,“我也很多天沒見過大王了,今日能和大王在妹妹這里吃一頓飯,也是得來不易?!?
“大王駕到!”兩人正說著,門外一聲高喝,一個身著紫袍的人快步走了進來,安媛眼睛一亮,起身叫道:“大王!”
齊云暉一笑,也叫了一聲:“明妃,許久不見,想不想孤?”
安媛激動地點了點頭,齊云暉接著笑道:“阿蘿?”
“哥,”齊云蘿答了一聲,齊云暉一愣,問道:“阿蘿,你怎么……好像看著不太高興?”
“我?沒……沒有啊?!?
齊云暉一皺眉頭,伸手去拉齊云蘿的袖子,齊云蘿忽然身子一閃,輕輕躲了一步。齊云暉神色一變,說道:“阿蘿,你……你沒事吧?”
齊云蘿不知為何,心中煩亂不堪,她連忙猛地搖了搖頭,臉上笑道:“哥,我沒事?!闭f著,上前一步,抱住了齊云暉的身子。
齊云暉拍了拍她的后背,坐了下來。三人圍桌而坐,安媛?lián)]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屏退左右?”齊云暉看著退下去的內(nèi)侍們,微笑著說道:“明妃,你要和孤說悄悄話么?”
“怎么,不行么?”安媛一手撫在齊云暉肩上,身子一側(cè),嬌聲道:“大王都好些日子沒來找過我了……”
“喂,阿蘿還在呢,”齊云暉略有些尷尬地說道。
“沒關(guān)系,蘭溪妹妹又不是外人。再說了,我還得感謝妹妹呢,若不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說不定今天也見不到大王呢,”安媛笑道。
“昨日阿蘿替孤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孤特意來感謝阿蘿。而且昨天說去找你,最后也沒去,讓你白等了一夜,”齊云暉笑道,“今天算補償你,孤昨夜已經(jīng)把詔旨全部發(fā)了出去,今日上午無事,孤陪你們好好玩一上午,如何?”
“好!”安媛高聲叫道,“大王可不許說話不算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