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春宮圖

有一個處處強過自己的師弟應該怎么辦？

玄九偷偷蹭到玄宸的房間，在桌子上放了一本書。

正是《錦繡記》，隨書還附贈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師弟，此書言辭間甚有禪意，內容也十分值得深究，師兄看后感慨良多，明日論佛便以它為主題。

兩人已經(jīng)說好，論佛的主題由玄九定。

玄宸已經(jīng)做好了他得到奇奇怪怪主題的準備，看到這書時卻還是震驚了一下。

可畢竟是定好的事情，玄宸自當不能食言。做好了挑燈夜讀的準備，玄宸翻開了第一頁。開篇是作者的自序，大致內容是此書是警示世間眾人的，望看過此書的眾人莫要如書中人一樣。

玄宸也曾跟著玄九看過幾本話本，不過，他覺得話本的內容太過簡單生硬，十分不喜。玄九卻很是喜歡，總是拽著他要與他一起仔細觀摹。

但后來空玄和清思離開之后，玄宸便再沒時間整日玩鬧。他和玄九終究是不同，聽聞師父們被急召入京之后，心中還是起了疑，只能拼命的修煉，以期在危險之時可以護著玄九。

小團子對于他的努力不置可否，整個人都喊著無聊，瞧見他不理她，便十分郁悶而委屈的自己玩鬧。

他怕她無聊太過，也拉著她一起比試。琴棋書畫自是勝的，可是功法卻是怎么也比不過。明明玄九比自己要嬌小很多，他卻每一次都被打的鼻青臉腫，然后看著小團子笑瞇瞇的望著他。

小團子對他說：“要是連你都打不過，還怎么保護你呀？”

玄宸定定的望著小團子，無奈的嘆一口氣，道：“那師兄可要加油了啊，我總有一日會趕超師兄的。”

“才不會。”小團子捏捏他的臉，臉頰上的嬰兒肥幾乎已經(jīng)完全不見，他終于快長成了少年的模樣。

玄宸淡定的翻到一半，臉頰紅成了一片。

《錦繡記》講的是一位書生夜遇女鬼從而被吸干了精氣，最終精盡人亡的故事。

開始是書生在一寺里借住，卻沒想到這寺居然是個女鬼窩。

女鬼瞧見書生，在夜里化了形，變成一個極為嬌俏的女子，對書生說她其實是管家小姐，爹爹在京都里做大官，卻在一次出行被劫匪劫了，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如今也沒地方去，只好在寺里躲著。

書生起了憐惜，好生將她安撫一通。

夜色微涼，女子喊了一聲冷。

書生將衣服脫下來小心的給女子披上，同時喊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看到這里，玄宸在心中還贊揚了書生，大丈夫就應該如此，坐懷不亂。

后來，玄宸才發(fā)現(xiàn)他果然太過天真。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喊到一半，書生便脫下了女子的衣服。

書頁上還配著插圖。

玄宸自然沒有細看，他一激動，把《錦繡記》撕成了碎片。

第二日，玄宸冷著臉坐在蒲團之上。

不一會兒，玄九打著哈欠進來，臉上還帶著幾分疲倦。

玄宸的臉色更冷了幾分。

“師兄，我們可是入了佛門的！”

“嗯?！毙劈c點頭，這點她可比他要清楚的多。

“所以，師兄你怎能看那種書呢！”

玄九醒了幾分，她終于想起昨日她溜到玄宸的屋子，把《錦繡記》放了進去。

再贏幾分，玄九覺得不對，從袖中掏出一本經(jīng)書，臉色一變。

糟糕，她居然沒有把經(jīng)書放到他的桌子上，然而寫好的紙條已經(jīng)沒有了。

所以，明明是想要捉弄玄宸的書變成了今日論佛的主題？

玄九有些懵，只感覺世事無常。完了，完了，這次玄宸是真的生氣了。

“師兄，若是你再如此，我可要托常欣給師父送一封信了?！?

玄九看著玄宸生氣的模樣，竟也有些生氣，她倔強的咬著嘴唇瞪著他，漂亮的眼睛里是滿滿的不服氣。

“師弟，難道你覺得此書只是淫書這么簡單嗎？”

玄宸不言。

“佛法無邊，你又怎知此書中沒有佛法？”

玄宸愣住，難道真的是他狹隘了？

“書生與女鬼相見之地為何？”

“寺中。”

“書生與女鬼交合之處為何？”

“寺中?！毙酚行┎蛔匀坏陌涯X袋偏向一旁。

“為何為寺中？”

“不知?！?

玄九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暗喜。她玄九別的本事沒有，可若問厚臉皮與插科打諢的本事，那這世間可真沒幾個人能勝過她。

“寺廟，本應為斬斷紅塵之處，可這書生不僅沒有聽聞佛祖給他的暗示，甚至在此處行那種事情。此為書生之過?！?

說罷，玄九頓了一下，看到玄宸嚴肅的面容，心中一喜，看來玄宸完全被她鎮(zhèn)住了。那便好，否則她還要想法子扯些佛道圣語，如今倒是不必了。

“而這女鬼窩，不正代表著人世間的無數(shù)誘惑嗎？書生最終沒有忍受住世間的誘惑，所以才得了個凄涼而亡的下場。也因此，本書其實是本勸人入佛的書，只可惜里面的內容描寫俗世風情太過，才讓人誤解為一本淫書?！?

玄宸皺著眉頭想要說些什么，卻又覺得竟然無法反駁。《錦繡記》他沒有看完，剩下的故事到底說了些什么，他也不知。不過根據(jù)書前的自序，似乎真是這個道理。難道真如玄九所說的，此書是勸人向佛的，而非描寫淫欲，引人眼球？

小團子臉上的表情一本正經(jīng)，眼睛里還能依稀見到對玄宸不開竅的痛心疾首。

玄宸深吸一口氣，真心實意的嘆服道：“師兄說的是，是我狹隘了?！?

“哼，你知道就好。”玄九的內心松了一口氣，總算糊弄過去了，接著又伸出手，理直氣壯的問道：“書呢？”

玄宸領她進了自己的房間，只見到玄宸不知從哪里找出一個火盆，火盆之中放著一堆灰燼。

一陣微風吹入，帶著灰燼洋洋灑灑。

“這就是了?！?

玄宸說完，便被小團子扯住了頭發(fā)。

“走！我們去比試功法！”

玄宸突然有一種預感，這次他應該會被打的很慘……

自從那日論佛之后，玄九找到了一個光明正大看話本的理由，把同樣的說辭跟常欣講了一遍，常欣苦惱的抓著光光的腦袋，不知所措。

不過，無論怎樣，玄九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原來常欣有個表哥，是開書局的。永安寺里需要的經(jīng)書大都出自他的手中，這日，表哥又來送經(jīng)書。常欣正苦惱著玄九話本的來源，瞧見表哥，眼珠子轉了幾圈，捉住表哥便往后山跑。

玄九見了表哥，又把原來的說辭講了一番。表哥登時便抓住了她的手，淚眼盈眶道：“沒想到還有你這樣通透的小和尚。”

從此，玄九的話本便有了固定的來源，而且大都制作精美，皆為上上佳品。

這日，表哥新印了幾本畫冊，瞧著里面的山水畫的極好，便差人給玄九送去。

玄九翻了幾頁，覺得的確挺好，便給喜歡山水畫的玄宸送了去。

恰好，這日，玄九又邀了常欣一同品茶。除了陣法把常欣帶進來，三個人一同品了清思留下來的茶水。

玄九又是大醉，常欣也醉了個大概。

抱著玄九準備送到她的屋子里，玄宸下意識的不想讓常欣進玄九的屋子，便和他說：“你略去我的房里休憩一會，醒醒茶?！?

常欣點頭，忍住醉意，努力定下身形搖搖晃晃的走進了玄宸的屋中。

“砰！”

被玄九亂扔在玄宸屋中的東西絆倒，常欣重重的摔了一個狗啃泥。

不過，他啃的不是泥，而是書。

常欣揉揉自己被摔痛的腦殼，慢慢站起身，不經(jīng)意間看了一眼，不禁大驚失色。

他啃著的這本書上兩個脫的赤條條的人正壓在一起，常欣連忙閉上眼睛，艱難的念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醉意也消了個大半，完了完了，他本以為玄九師兄已經(jīng)很過分了，卻沒想到玄宸更過分。他居然……居然……居然直接就看春宮圖了！真的是太過分了！玄宸明明是一位多么光風霽月的人?。≌l能想到暗地里竟是這個樣子！

常欣的心里不禁發(fā)出一聲悲鳴，他果真是看錯了他了！

于是乎，玄宸回到屋子里，看到的便是這幅場景。常欣抱著他屋中的柱子，眼睛里面空空如也，愣愣的盯著一個地方。玄宸覺得這著實有些可怕。

順著常欣的目光看去，一本書正攤開，卻是放到了地上。

玄宸過去準備撿書，瞟了一眼，手指連忙縮回。他十分艱難的問道：“這是什么？”

常欣把目光轉向他，眼睛里終于有了譴責，仿佛在說你難道不知嗎？

玄宸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玄九！”

原來，那所謂的春宮圖正是玄九給他的山水圖卷。里面的山水畫的確很好，玄宸也十分喜歡。只是沒想到，這本山水畫里面大有乾坤，有的不僅是山水，還有“世俗人情”。

常欣的身子抖了幾抖，玄九師兄的書都是表哥給她的，所以，若是往深里追究，他也有責任。

“誤會，都是誤會。”常欣撒開手，想往外面跑，卻被玄宸一把揪住。

“常欣吶……”

常欣的茶終于完全醒了，就憑著玄宸對玄九的愛護，他今日大概別想活著出去了。

常欣哭喪著臉轉過身子，準備迎接來自玄宸的“親切關懷”。

常欣表哥的書局之內，表哥正在品鑒前幾日送給玄九的山水畫。

“畫面精美，制作優(yōu)良，玄九應當會喜歡的?！?

翻過頁去，兩個白花花的身體出現(xiàn)在表哥的面前。表哥猛地合上書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他似乎犯了一個十分嚴重的錯誤啊……不，剛才一定是他眼花了。一定是昨日納的小妾身子太過美好，讓他在大白天里看到了不好的東西。

表哥再次翻開書頁，信心滿滿的看過去。然后默默的合上，他大概是失了智，鄭少龍給的畫冊，哪里會有一本是正常的。他居然就這樣天真的送給了那個與他十分投緣的小和尚，真是罪過、罪過。

想了一會，抱著也許那個小和尚并沒有看到的心思，表哥吩咐下人備好車馬，自己急急的趕到山上。

“常欣，跟我去后山看看，我給玄九的書中夾了一本春宮圖?！?

常欣陰測測的轉過身，頂著一張花臉說：“表哥，你來晚了?！?

他已經(jīng)和玄宸比試功法完成了，結果自然十分明朗，他連玄宸的一根手指都沒有挨著，便已經(jīng)輸了個完全。

“唉?！背Ｐ乐е掳吞魍h方，心里惆悵無比。他現(xiàn)在十分希望空玄快點回來，把玄九和玄宸通通接走，還他一個安寧的日子?？墒撬男睦锏牟簧嶂庥质悄菢硬蝗莺鲆?，他到底還是變了。就如同現(xiàn)在支著下巴的模樣，都與玄九他們二人一模一樣。

常欣覺得自己大概太過貪心，本來只是在心中暗暗的羨慕著他們那樣瀟灑的人生，可如今，卻是也想和他們一起，過那種日子。

但是，這怎么可能呢？

常欣抖開從京都里寄來的暗信，眼神逐漸堅定。

火舌將信紙吞噬殆盡，就像是無盡的黑暗，也將他吞噬殆盡。常欣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光明之地，然后闔上寺門。他想，自己再也沒有法子行走于光明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