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宗樸的記憶里,仁宗當(dāng)年詔趙曙入居慶寧宮做皇子時,起先趙曙還裝模作樣地推辭,后來仁宗竟然施壓給趙宗樸,給了好一通糖衣炮彈的胡亂許諾,說趙宗樸要做最好的輔政大臣,并不一定要做皇帝才能一展抱負。
仁宗恩威并施之下,將趙宗樸送入趙曙書房中規(guī)勸趙曙做皇子,且還派內(nèi)侍在門外偷聽,迫的趙宗樸不得已違心地規(guī)勸趙曙入住慶寧宮,說了好些言不由衷的話。
但他認為,趙曙一定能聽得懂他的不情不愿、不甘不讓,可趙曙裝了傻,最后還是假裝受了他的規(guī)勸,進入了慶寧宮做了大王,過繼到仁宗膝下為皇子。
雖然仁宗將的確在政務(wù)上極有天分的趙宗樸賜為隴州防御使、加封岐國公進行補償,但自此之后,趙宗樸也再不肯對人交付信任了,也因此在澶州之戰(zhàn)后搭上了遼國的高官,用豢養(yǎng)的女子來維系遼人對他的支持。
每每想起舊事,他都恨意翻涌,因為即便在英宗殯天之時,也不曾想到將皇位交到他這個二哥手中。
他更是難解心寬,執(zhí)念更甚了。
但如今的遼宋議和多年,他只能繼續(xù)在趙頊這個小皇帝面前扮演一個好叔父、好大臣的角色,韜光養(yǎng)晦。
趙宗樸思緒回轉(zhuǎn),雙掌輕握,撫著扳指問道:“溫柔,那月楊村的女子是否當(dāng)真失蹤了?”
“回主子,奴差人打聽的事實是,的確有女人失蹤,但絕非我?guī)椭腥怂鶠??!绷铚厝峄卮穑扒視俑畬ν庹f的消息,也當(dāng)真是說月楊村的流民殺光了十幾個占村為霸的外男,然后跑到會稽來了。”
“既不是臨淵幫所為,那又究竟是什么人也在暗中揀選女子?且是十三四歲的女子?”趙宗樸浮想聯(lián)翩之中,面容的笑意格外冷冽:“還是這些所謂失蹤的女子,都只是被謝瞻云藏起來了。對外說是失蹤,就連那些外男的尸體,也不過只是死囚冒充呢?”
趙仲龐上前道:“阿爹,我們在越州的人手不多,所以并不能深入打探此事的虛實,但是兒就是覺得,此事很可疑。不知道到底是背后另有其人,還是當(dāng)真只是官家和謝家那兩個郎君設(shè)的局。”
凌溫柔慣會察言觀色,所以猜到趙宗樸此刻心中千回百轉(zhuǎn),疑慮幽深,接下來定會前往月楊村打探虛實。
于是凌溫柔順勢稟道:“奴著人打聽到,三日前會稽有一場大雨,用來救濟災(zāi)民的米倉坍塌了,所有的米全混于泥沼之中。因此,許多外來的流民沒有飯吃,如今會稽內(nèi)亂成一團。”
流民沒有飯吃,會稽大亂……
趙宗樸站起身,意味深長地看了凌溫柔一眼,果然吶,這個小娘子十分厲害,懂得為他接下來的想法,提出一個很好的由頭,一個不會被官家趙頊所懷疑的由頭——前往幫助賑災(zāi),布施仁義。
“米倉坍塌未必是天災(zāi),很有可能是人禍,看來這月楊村背后之人,不簡單吶。”趙宗樸負手而立,朗聲道:“本王在東京困了許久,身子骨愈發(fā)不好了,也是時候去越州一帶,散散心了?!?
趙宗樸擔(dān)心的,是怕遼人已經(jīng)接受了除他以外的人投誠,而要拋棄他的臨淵幫了,再不肯幫他了。
所以他一定要去月楊村一帶看一看。
而凌溫柔給他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出師有名的前往會稽的思路與理由。
凌溫柔對他所言頓然有悟,續(xù)言道:“奴知道主子對會稽百姓生計擔(dān)憂,所以奴早已問了個清楚。傳口信的人與奴派去的人說過,當(dāng)初的米倉和粥棚乃是張知縣牽頭,青城寨土匪為報張知縣翻案之恩加入贈銀,隨后諸多會稽富商也在動員之下紛紛捐銀贈米,但一場大雨毀了所有。因這施粥義舉被外城饑饉百姓得知,紛紛來會稽投奔。所以如今會稽的流民不僅僅只有月楊村的,還有上虞、諸暨、慈溪等等周邊的外來流民不斷涌入,會稽已然大亂了。只有三日以前,有個王娘子感念張知縣的清廉,給米倉、粥棚捐了好些銀錢,將青城寨舊案里被奸人奪走的賭坊變賣,換了座明州的米倉回來,才勉強能幫助百姓渡過一陣難關(guān)。但……只是杯水車薪,頂不了多久。”
凌溫柔這是掰開了、揉碎了地講解清楚了會稽的現(xiàn)狀,暗示趙宗樸可以去做這個大善人。
趙宗樸笑著對凌溫柔感慨道:“你若是并非孤兒出身,系出個名門,我這三兒媳的位置,早該是你的了?!?
趙仲龐聽了這話是絲毫不加掩飾的狂喜,但也知道,凌溫柔的身份,也只能做個通房或是妾室了。
凌溫柔卻很是惶恐,欠身道:“主子養(yǎng)育之恩大過天,奴不敢忘,也不敢奢望高攀郎君?!?
趙宗樸揮揮手:“罷了,退下吧。”
“奴告退。”凌溫柔應(yīng)聲而去。
趙仲龐看著凌溫柔離去的倩影,一直挪不開眼睛,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府院之中。
趙宗樸輕聲喚他:“子厚?!?
趙仲龐這才回神:“兒在,阿爹有何吩咐?”
趙宗樸心平氣和地打趣他:“方才我隨口夸獎凌溫柔,你可是喜悅得心旌搖曳了?”
趙仲龐一時羞慚地垂下頭,難為情地如實說道:“阿爹是知道的,兒心儀溫柔已久,本想著待下月冠禮時,就納她入府為妾的。如今若阿爹也覺得她姿容與頭腦尚可,還請準了兒的心愿吧?!?
趙宗樸聽最重視的兒子竟以納凌溫柔為妾只是為心愿,立時無奈地搖搖頭:“你乃我趙宗樸之子,要甚么樣的好娘子求不來,為何偏偏癡心于這樣個卑賤之人?”
“兒不覺得溫柔卑賤。”趙仲龐聲線略高了幾分,像是向父親陳情似的介紹心上人:“溫柔心性果毅堅強,不媚上,不鄙下,和那些女子是不同的。”
趙宗樸也不惱火,只反問道:“身在枯枝是麻雀,縱有那要當(dāng)鳳凰的心高氣傲,又有何用?”
“子厚,若非是你少時非要她陪你讀書,你才肯學(xué),爹自她幼時就將她送與遼人了?!壁w宗樸回憶道,“你也知道,那一批孤兒里,她是最出挑的。她自小就長袖善舞,八面玲瓏,歌舞雙絕,若去了遼人營帳中,定是會將各位將軍侍奉得眉開眼笑,蕭氏一脈在遼國勢力龐大,若是犧牲她一個,能換來遼軍主力對我們的支持……”
“還請爹莫要再說了?!壁w仲龐倒像個女兒身似的對父親拱著手撒嬌起來了:“爹對兒的疼愛,兒全然明白。但溫柔多年來,對臨淵幫勞苦功高,更建立了無雙樓,手下養(yǎng)的人為爹勘探了多少東京官員的秘辛,眼下她也就快十九歲了,也是時候嫁給兒了。”
“一提到她,你總是這樣,真拿你沒辦法?!壁w宗樸最偏愛這個兒子,便也算含笑允了:“也罷,不過是個妾室,你若喜歡,納也便納了,只是這正妻之選,你是非得聽阿爹的不可?!?
“只要能娶溫柔為妾,這正妻的人選,全憑阿爹做主?!壁w仲龐聽趙宗樸松了口,趕忙喜笑顏開地拱手作揖,然后勸父親寬心:“溫柔亦不會心有怨言的,阿爹放心?!?
趙宗樸抖著長袍走進茶堂,老管家上前奉了盞新茶來,趙仲龐在后頭跟了進來。
趙宗樸坐下在案幾旁撫了撫袖口:“罷了,這次去會稽,凌溫柔會隨侍左右,你若愿意一同散散心,即刻收拾收拾細軟,隨我一并去吧?!?
趙仲龐顯然大喜過望:“多謝阿爹!”
趙宗樸心說這兒子到底還是一副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雖對政事極具天資,倒也不失對兒女情長的憧憬。
趙仲龐歡喜地要去收拾去江南的行李了,忽地又折返回來,囑咐父親道:“對了阿爹,兒將劉脈阿兄一起帶去吧,您常年頭風(fēng)發(fā)作、咳疾嚴重,有劉脈阿兄在身邊侍奉您、替您施針,兒這總歸也安心些。”
一旁的老管家也被這赤子之心逗笑了,看著面前的三郎君沒有因為愛情而忽略了父親,倒也欣慰地笑著說:“劉脈自然要帶的,老奴去安排就是了,三郎君就放心吧!”
趙仲龐這才放心離開,老管家對著也一樣含笑著的趙宗樸道:“三郎君如此孝順,難怪主君多有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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