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瞻云偏頭問:“你是怕阿爹不同意?”
“這倒也不是,我覺得我這人還挺好的,他肯定能同意?!鳖亜傺﹨s耿直大方地笑道:“何況即便高堂在上,也大不過你對我許諾時(shí)的天地與日月。你沒注意吧,方才,好像山月都向我們傾斜了。只要你的承諾是真的,我并不介意再等一些時(shí)日,何況月楊村之事和青城寨山火未明,我們不該太早談婚論嫁?!?
謝瞻云知道她不想為情亂智,看了四下立著的牌位道:“你是覺得,這此處,尤為冒犯?”
顏勝雪搖搖頭:“不,我知道,你是拿他們當(dāng)家人,我們會帶著他們的祝福回東京成婚的。”
“我可真喜歡你這自信的模樣。”謝瞻云無奈地?fù)u搖頭,長指在她高挺的鼻梁上刮了刮,寵溺道:“鬼靈精。”
顏勝雪柳眉稍斂道:“我只是說,翟玉這樣叫,萬一給東京的人聽見了……那又要鬧得滿城風(fēng)雨了,我怕影響你們謝府的聲譽(yù)?!?
“那又如何?”謝瞻云則不以為意,“他們聽見了我謝府要娶美嬌娘的好喜事,還不紛紛踏破我家門檻來恭賀?”
“哎呀……我不是這個(gè)意思?!鳖亜傺┍娌磺澹故羌绷?。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也要告訴你,這士農(nóng)工商各業(yè),我們謝府從未輕視過任何一業(yè)。”謝瞻云耐心地解釋道,“我,阿兄,聽雨,我們兄妹三人雖為同父,但并非一母所出。阿兄的娘系出名門,從小在我祖父的撮合下與阿爹是指腹為婚,嫡母秀外慧中,心胸寬廣,待妾室和庶出子女也很友善。而我阿娘和聽雨的娘,其實(shí)出身都不是很高的。我阿娘,是個(gè)女篾匠,曾救過我阿爹一命,我阿娘手藝靈巧,溫柔敦厚;聽雨的娘,也只不過是當(dāng)年度支副使府中會吹篳篥的奉茶婢女罷了,風(fēng)情萬種,很是漂亮,卻在生聽雨時(shí)因難產(chǎn)去世了。”
“……那也只是妾室的出身不高罷了?!鳖亜傺﹨s越聽越焦慮,白他一眼,與他示威道:“謝瞻云,我告訴你,我可不給你出身富貴的正妻敬茶,這委屈我受不得?!?
“噓——”謝瞻云豎指立在她的唇前,而后深情款款地望著她道:“天地日月為鑒,謝瞻云此生,只穿一次婚服,只點(diǎn)一雙囍燭,只入一次洞房,只愛勝雪一人?!?
顏勝雪此刻早竊喜地得意笑著了。
“妻是顏勝雪,妾是顏勝雪,未來孩兒的娘,也只是顏勝雪。”謝瞻云繼續(xù)得寸進(jìn)尺地說,“何況你也不是尋常的商籍,你是東京舊巷里,唐府大娘子——你的身份,你說過的,我也記得的?!?
“胡說八道……誰要給你又當(dāng)妻又當(dāng)妾,又當(dāng)孩兒娘的?!鳖亜傺┻@下又紅了臉,心中卻因他記得她說過的出身而感動,卻還是牙尖嘴利地嘲弄他道:“你想的倒是挺美、挺長遠(yuǎn)的?!?
“我不用你此刻相信我,你只看我往后如何去做就是了。”謝瞻云面色坦誠,心胸坦蕩,但眉間又有些為難之色浮現(xiàn):“只是勝雪,我只怕我回東京以后忙起來庶務(wù),會……冷落了你?!?
“你冷落我?”顏勝雪像聽了個(gè)不得了的滑稽戲似的,咯咯地笑著,“只怕我回東京以后,比你還忙。”
“……???”謝瞻云愣住了。
“回東京你就知道了?!鳖亜傺┹p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而后走到名冊和牌位邊上,拾起畫著符號和圖案的名冊來端詳,提議跟謝瞻云不要再談情說愛了:“你要是不困,咱們就趕快做正事。你雕刻牌位,我?guī)湍惚嬲J(rèn)大當(dāng)家的圖案和人名。我們抓緊完成了,你也早些休息,不是明日夜里就要回東京了嗎?”
謝瞻云也正色道:“好。”
兩人便開始配合著忙碌起來,有了顏勝雪的幫忙,謝瞻云更是覺得刻碑的效率極高了,手腳都變得格外麻利起來,兩人時(shí)不時(shí)還互相關(guān)心對方渴不渴、冷不冷的,真像是小夫妻似的相敬如賓、如膠似漆了。
兩個(gè)人休息的時(shí)候,謝瞻云小憩了一會兒,顏勝雪倒一直發(fā)呆,直到他睡醒也還是心事重重的。
謝瞻云轉(zhuǎn)過身,問她道:“想什么呢?”
“瞻云啊。”顏勝雪感慨道:“你既喚瞻云,那你說說,這天公有眼嗎?”
謝瞻云起身,將她給他蓋到身上的鶴氅重新給她披上,同時(shí)問她:“我說的話,你相信嗎?”
“自然深信不疑?!鳖亜傺┢似^。
謝瞻云條理清晰、字字鏗鏘地回答道:“好,那么我說,天公亦如人,它亦有眼,只是如人的眼睛一般,雙眼長在前面,所以一時(shí)半會兒,看不見后腦勺的腌臜污穢,但并非它這一生,都不會轉(zhuǎn)過頭來。你要相信,該它看見的,它遲早會看見的?!?
“那這銅錢有眼嗎?”顏勝雪從錢袋子里轉(zhuǎn)著兩枚銅錢在手里把玩,又想入非非地胡亂喟嘆著:“可看得清這世間的黑白、善惡、是非?可看得清它該入何人之手,又不該為何人所占?
她看著地上越來越多刻好的牌位,越說越激憤起來:“可看得清它能給窮苦之人一頓飽飯,卻也只是富人腳邊的一粒沙礫,一只螻蟻,連個(gè)響都聽不見?”
“銅錢有眼的?!敝x瞻云從她手中拿起一枚銅錢,在她面前比劃起來,“外圓內(nèi)方,這小方孔便是它的眼。”
顏勝雪托腮望著他:“所以,它也遲早會揭穿什么人拿了不義之財(cái)嗎?”
“是?!敝x瞻云目光堅(jiān)定,“你要相信?!?
顏勝雪還是唉聲嘆氣起來:“可我真的……很自責(zé)。”
謝瞻云知道,他方才睡下的時(shí)候,她一定又在胡思亂想了。
謝瞻云握住她的素手,勸道:“我知道你在自責(zé)什么??墒怯行┰?,是你當(dāng)初告訴我的,有些事是既定的,不可預(yù)料的,不可揣測的,你無須將過錯(cuò)攬到自己身上?!?
“勸你還好,勸自己可就難了。”顏勝雪無奈地撇撇嘴,然后又準(zhǔn)備投入精力繼續(xù)與他配合著刻牌位,“但是事已至此,靈堂和牌位,是我們所有力所能及的事了?!?
謝瞻云一壁刻著牌位,一壁輕聲問她:“勝雪,你要回東京嗎?”
“是啊,我也要回東京了。”顏勝雪提筆在每一個(gè)圖案邊上寫著寨中人的名字,同時(shí)回答他,“漁聲小館交給伙計(jì)們打理了,跑堂的小二哥說,師傅生前清醒時(shí)囑咐過他們,漁聲小館的房契和地契都是屬于他余氏的,不可以賣掉。而這些伙計(jì)也都是余氏的家人,在這里忙碌了好多年了,師傅似乎知道自己就快要不行了,所以早就在半年前就陸續(xù)將自己的手藝教給了店里的一些伙計(jì),還告訴他們,在他走后,伙計(jì)們?nèi)羰沁€想謀個(gè)營生,可以自己做做越州菜,招待招待客人賺一點(diǎn)錢,只一點(diǎn),魚羹是除了我以外,不可以再賣了。”
謝瞻云仰頭:“因?yàn)?,要對得起‘魚羹第一’的招牌?”
“嗯,我猜師傅也是這個(gè)意思?!鳖亜傺c(diǎn)點(diǎn)頭。
謝瞻云目光放松下來:“那也就是說,漁聲小館,你不必操心了?”
“大概是這樣。”顏勝雪道,“我對漁聲小館沒什么貢獻(xiàn),相反,這些伙計(jì)們已經(jīng)在這里安身立命許多年了,陪著師傅和師娘。如今即便師傅一家仙去了,他們誰也不愿意走,我都問過他們了?!?
“這樣也好?!敝x瞻云附和,“漁聲小館也是他們的家。”
“是呀。”顏勝雪問他:“你明天就要回東京了嗎?”
“是,帶你一起。”謝瞻云語氣中竟帶著難以拒絕的霸道,“你必須和我同路,這樣安全。張知縣說,官家聽說月楊村的案件,雷霆震怒,早就傳遞鋪送來急命,要孫知州務(wù)必護(hù)住我平安回到東京,你與我同行,最為安全?!?
“好,求之不得?!鳖亜傺┑故呛軜返萌绱?,“有你護(hù)著,我這一路是高枕無憂了?!?
“那就好?!敝x瞻云笑著,將顏勝雪的螓首往自己肩頭一攬,讓她靠在他的肩上。
顏勝雪心說,她和謝瞻云如今怎么像新婚燕爾似的,這么難舍難分呢?
“對了,大當(dāng)家呢?”她忽然想起杜彥隆,“他還想留在青城寨嗎?還是有什么其他打算?”
“你別說,這杜彥隆還真讓我高看一眼?!敝x瞻云道:“他說他不怕死,他想當(dāng)著官家的面,把這月楊村女子失蹤案和流民逃難的始末說個(gè)清楚,也想徹查出燒毀青城寨的真正元兇?!?
顏勝雪也被杜彥隆這個(gè)決定震驚到了,她一直覺得這杜彥隆是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來著,倒不像能說出這般豪言壯語之人,看來,他和青城寨的深情厚誼,屬實(shí)是非比尋常的。
顏勝雪問:“你是說,他要跟我們一起回東京?”
“對!我想跟你們一起回去!而且我一定要跟你們一起回去!”杜彥隆突然從山洞外走進(jìn)來接了這句話。
他手中正托著四只竹筒,看來是方才睡醒了,出去接了泉水給送進(jìn)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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