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宗樸故作無知時的神色極為疑惑,天真單純的謝聽雨根本辨不出他的別有用心。
這也是為何趙宗樸其實本不想顏勝雪隨她一起來的原因。
謝聽雨果然如實回答道:“一開始只有月楊村的村民,當時青城寨響應張知縣的號召捐了好些錢財搭建粥棚和米倉,所以這些月楊村的流民都能果腹。可是那月楊村幕后之人實在可惡,竟見不得流民受到救濟,連夜在米倉做了手腳導致米倉坍塌,那日又大雨傾盆,所有的米全都不能吃了。”
趙宗樸早借凌溫柔之手探聽了這些消息,只是如今非要明知故問,只為循序漸進地問出更多的消息。
然而謝聽雨開始抱怨起來后,趙宗樸也顯露悲憫憤懣之態(tài),一拳打在案上,咬牙切齒道:“的確實在可惡!”
“至于為何流民變得這么多了,是因為毀壞米倉之人趕了個時辰差?!敝x聽雨續(xù)道:“前有張知縣賑濟流民之事在會稽蔚然成風,好些富商紛紛慷慨贈銀加入其中,善舉和美名口口相傳地傳到外州去了。所以后有周邊其余州縣的流民飽受饑饉之荒的,一應都連夜趕來了會稽,所以才會有越來越多的流民,但米倉突然毀了,米糧都不夠了,流民卻越來越多,如今的會稽……已然要撐不住了。”
趙宗樸心中盤算著如今果然會稽災情不容樂觀,看來這小娘子還真是一直都明白前因后果,這次是沒找錯人了。見她惆悵不已,趙宗樸也順便解釋初遇烏龍道:“我也覺得此事離奇,本想去粥棚問一問還缺多少銀兩的,卻沒想到被王娘子你當成了流民,我見你天真熱情,一時不好拒了你的好意,并非是存心誆騙?!?
“這事過去了便不提了!”謝聽雨尷尬地笑了笑,抿著櫻唇抱歉道:“原來你是個大善人,想布施恩德救濟災民的,我還那般罵你,真是太不應該了?!?
“你都說了不提了,就不用多說了,我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了。”趙宗樸頓了頓,復道:“我這東籬小筑還能拿出幾千兩的閑錢,不知道能不能夠幫會稽挺得住的?”
“幾千兩……夠了夠了!這肯定是夠了!”謝聽雨如逢及時雨般激動,她沒想到自己隨口抱怨幾句罷了,竟能幫著會稽官府這般招商引資吸來個大財主!
只是喜悅之余,她還是將缺錢的難處跟趙宗樸說清楚:“只是,這米糧得從外州運來了,因為去年兩浙路一帶收成實在也不好,各州都自顧不暇。前些時日也是慶幸在會稽遇見了個明州的米商,我好求歹求人家才肯賣米給我,我就當了贏來的賭坊,請他從明州運來糧食,這才撐了幾日。眼下的問題是,米重,米貴,運輸也難,路費都要好多錢了,沒個幾千兩可能真不夠。兆員外您若是這時能出幾千兩銀子,那絕對是雪中送炭的恩義了!”
“好,明日我就派人去向張知縣送錢。”趙宗樸話鋒一轉,故意又試探地問:“對了,我聽說你和青城寨有些淵源,不知他們仗義疏財以后,手頭可還寬裕?若是也是泥菩薩過江的境遇,我也想略盡綿力幫幫他們?!?
“嗯,青城寨倒真是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惦念著向張知縣報恩,幫助他向流民賑災,不過他們海上生意做的很好,過陣子手里就寬裕了,不妨事的。不過,我還是替他們謝謝你?!敝x聽雨心中倒對趙宗樸這個善人形象格外欣賞起來,和婉地對他輕笑著,“至于我跟他們的淵源,倒也不是很深,只是的確交情甚篤,我曾救過青城寨大當家杜彥隆一命,他視我為恩人,我也挺喜歡他們的?!?
這話才出口,趙宗樸的兩道劍眉就蘊了些深意似的皺了皺。然而在看向謝聽雨時,他只作好奇調侃的語氣和神色繼問道:“這青城寨,不是傳言中窮兇極惡的悍匪嗎?怎么還需要你個小娘子救命?”
“嗨,他們是什么窮兇極惡的悍匪呀!那謠言沒個譜兒,你可不能信!”謝聽雨此刻早就對趙宗樸連續(xù)的兩次善意而對他放下警惕之心,見他一直都很能共情,所以更加敞開心扉地告訴他:“但是知道這事的人不多,你可不要說出去——我悄悄告訴你,他們其實命運很悲慘,都是澶州之戰(zhàn)以后的遼宋后裔,在澶州被當?shù)毓賳T欺凌,跑到了月楊村又被長老欺負,不得已之下,才上了青城山來占山為王,那些鬼啊神啊的,都是他們裝的,嚇唬人的?!?
“澶州……遼宋后裔?”趙宗樸垂首細細思量起來,消化著謝聽雨帶給他的信息。
心里也漸漸驚懼起來。
“哎,你可千萬不能說出去!”謝聽雨聽他念叨著立刻豎指唇前,緊接著尾指輕勾,遞到他眼前,“咱倆拉勾,你必須幫我保密!這是人家的私隱!告訴你已經(jīng)不應該了!”
“好,保密,不說?!壁w宗樸心說這小娘子真是可愛,神色寵溺地也勾了勾小指到她尾指上頭,謝聽雨這才肯罷休。趙宗樸為了平復心底的疑慮,進一步問道:“只是,他們也是月楊村的人?”
“曾經(jīng)是,但是被欺負了好多年,也離開了好多年?!敝x聽雨道:“月楊村這事我問過他們,他們不知道是什么人所為。但事情一定是真的,因為他們?yōu)榱吮Wo親眷,把姐妹都提前接到青城山上了?!?
趙宗樸在知道青城山也與月楊村有故之時,也是格外的震驚又恐慌。
難道,這次的月楊村事件,真的是遼人又在大宋找了其他的勢力依附,再不需要他的臨淵幫了嗎?
這股子被背叛、被拋棄、被欺騙的感覺,曾在親近之人身上感受到了極致,如今卻是被傷的體無完膚了,所以往后,即便是對敵國之人,他亦不想再嘗這樣的感覺了。
分毫都不想。
正思忖,忖至深處,偏偏大手用力地拈著一串木佛珠,好似要按碎了似的緊緊攥著,半晌也不肯松下來力氣。
腦海中,自大的妄念與陡生的恐懼,正頻繁地交錯斗爭。
末了,他還是認為,自己的臨淵幫無可替代,這是他嘔心瀝血為遼人打造的美夢,遼人不敢背棄他……他也相信,遼人若想圖宋,除了他,無人能幫,也無人敢?guī)停?
漸漸地,神色恢復如常,眉峰因恢復的淡然自若而慢慢平展,回神時,面前是嬌憨天真的謝聽雨。
他平靜地問:“他們,真不知道月楊村背后之人是誰嗎?”
“應該是真不知道?!敝x聽雨回答的很輕松,“杜彥隆傻得很,他想不起來撒謊的。”
“哈哈哈!看來,你是真的很了解他們呀?!壁w宗樸含笑接著刺探謝聽雨的來歷:“咦,不過,王娘子你既是東京人,為何只身前來越州?可有什么兄弟姊妹,亦或是友人同行?這流民眾多,難免生亂呀。”
這刺探之心不假,但也的確擔心她的安危,他還是很想保護好眼前這個與他有緣的小娘子的。
“說起來,朋友確是不少,但是我是孤身前來會稽的,因為我跟父兄鬧了矛盾?!敝x聽雨卻眸光黯淡下來,“我本在東京和無雙樓的掌柜兼花魁的凌娘子學跳舞,奈何我父親說我自甘墮落,不許我在東京學了。我聽說會稽的飄雪樓里凝霜娘子也是極擅柘枝舞,有‘會稽第一舞娘’之稱,所以我不遠千里而來,只為和她學舞。”
趙宗樸一怔:這小娘子,竟和凌溫柔還有些干系?跟她學過跳舞?
其實趙宗樸注意過謝聽雨的性子,她雖不拘小節(jié)、爽朗熱情,但在穿著打扮上、涂脂抹粉上尤其注重女孩子都最為在意的漂亮精致——她每件衣裳都是活潑俏皮的顏色,袖口、胸前、下裳、宮絳似乎都有些別出心裁的設計。
可見她并非真正的粗枝大葉之人。而趙宗樸正因為知道她格外注重衣著打扮,所以派人送她的禮物也是特意精挑細選的。何況這身段嬌軟、歌舞雙絕,也是很多女子渴望達到的。
趙宗樸斟了杯酒,又一飲而盡,如今略略有些紅了耳根,覺得夜里有些熱了,就往后掩了掩袖口,略離遠了些打量謝聽雨:“我見你身手不凡,你該是個練家子,聽粥棚的人也說你是個俠女,怎么會想學跳舞呢?”
謝聽雨喪氣道:“可別提了,這不就是武功的武和跳舞的舞,兩個字不同卻音同惹的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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