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設(shè)擂布謎之事,無雙樓和飲饌記也積淀了好一波的賓客,一個傳一個地出去,口碑也就自成一氣了。
顏勝雪此刻總算清閑,正和幾人在飲饌記內(nèi)吃夜宵,謝聽雨說起給了何清明好看的事來。
顏勝雪則道:“何清明遲早是會回來的,估計也就是離開個半月罷了。”
謝瞻云亦道:“是,咱們還別高興的太早,官家雖是敲打了他,但這街道司勾當官的差事,何清明當?shù)谜娌诲e。而且他這個街道司勾當官的職務(wù)是英宗欽賜的,官家不會輕易給他改了差遣?!庇峙c顏勝雪一對視,續(xù)道:“他肯定會回來的?!?
杜彥隆不忿道:“那我們豈不是白忙活了!”
謝瞻云解釋道:“官家此舉是告訴他,能讓他離了職務(wù)差遣的,只官家一人,旁的權(quán)臣都保不住他離開,這也算是讓他切莫再與旁的權(quán)臣結(jié)交了,這月楊村的冤案,就能少一樁是一樁。咱們這好一頓折騰,就不算白折騰?!?
謝聽雨也聽出這話意思了,依舊很高興:“能用這百金,換滿朝文武和東京城百姓的捐贈,值得很。”
“若只是我用來營生或吃喝的銀子,我絕對是不會動用你的?!鳖亜傺┺D(zhuǎn)看謝聽雨,真誠又有些慚愧地說:“這次也是我新賃了隔壁鋪子,拿不出這許多現(xiàn)錢,才請你挪了這官家御賜的百金用,但這錢算是我跟你借的,往后定會還你的。”
“你是幫二兄,這錢還也得是二兄還。”謝聽雨輕松道:“你這飲饌記得賣多少道菜肴才還得上這百金?快收了你的神通吧。我常來蹭你的飯吃,占你的臥房住,就當我給你的租金了?!?
“對,我還,我還?!敝x瞻云接道。
顏勝雪立時瞪了杏眼,堅決道:“那可不成!不管是幫誰,與你開口的是我,這錢就該我還?!?
“還什么還!”謝聽雨咂咂嘴,用竹箸打了顏勝雪的筷尖,示意她不要再胡說了,“顏姐姐,你若是往后用銀子的事只管知會我,只要你覺得有意義,你便拿去用,不用還。我謝家衣食無憂,本要了這些銀錢,也是花不完的。官家賞賜的,我也只留了些置辦新衣裳,其他的都捐了明州去了,可官家分明知道,還繼續(xù)賞賜我金子,這不是明擺著要我繼續(xù)把金子捐了?我這是順了官家的意,不然他賞賜我金子干嘛?”
“……你說的,好似總有那么些道理?!鳖亜傺久?,卻笑了。
這頓夜宵也算是團圓飯就這么和睦地吃下去了,其樂融融,歡笑不斷。
唯有謝瞻云并沒有寬心的感覺,只看似困倦疲憊的模樣,訥訥地帶著謝聽雨回到了謝府。
何清明因此事被趙頊敲打,去大相國寺的路上立誓徹底與舊巷眾人宣戰(zhàn)。
但這并非是謝瞻云心中暫時不能與顏勝雪成婚的真正原因。
謝瞻云真正沒想讓顏勝雪牽涉其中的事,是明州的異動。
他在明州射了不知何方來的探子一箭。
明州的異動,他是在會稽察覺的,那日本是暗中查訪月楊村相關(guān)的女子下落,可惜派的人去了衢州找垂憐院的線索,垂憐院竟在當?shù)胤路饛牟淮嬖谝话阏舭l(fā)了亭臺樓閣,變作了私宅別院,礙著成了民宅,沒了探子能進去,更不敢知會衢州的官府了,謝瞻云那時能信的,除了父親指派保護他的冷峭一行人,便只有會稽的張知縣一人。
那日與張知縣在會稽看兩浙路的部分流民安置,本該是件欣慰的事,可回程的路上,隨意在茶寮與冷峭吃茶,就撞見了茶寮有綢繆鬼祟的刺殺之事,刺殺的目標是才來越州的李通判,但似乎李通判早有所防,賊人見那轎中不是真正的通判,便臨時取消了刺殺計劃。
只是,賊人在這茶寮二樓不起眼的墻拐角處,用遼文刻下了“抵達”二字。
這遼文謝瞻云本不識得,但冷峭是仁宗皇帝從皇城司親自揀選的高手賜予謝青松的,這字他是認識的。
彼時謝瞻云不敢打草驚蛇,只知兩浙路最近時發(fā)流寇暴亂并非空穴來風,又想查月楊村之案,衢州查不得,便到了明州去查。
可才乘船進入明州,便察覺相熟的漕幫竟抱怨近日運輸不暢,積壓了來自胡商的三十艘大船的貨物運不動,都因要避風浪而堵在了碼頭,又說胡商固執(zhí),怎么都不肯聽勸換了碼頭出行,苦惱得很。
謝瞻云那時便覺有異樣,照理來講,明州漕運水路才經(jīng)歷過春汛洪災(zāi)與堤壩坍塌的沖擊,連新入門的商販都知要改走更穩(wěn)妥的陸路,只因此刻水路運貨大有賠掉的風險,遑論是這大批量地運輸貨物了,任誰都不會選擇這個節(jié)骨眼兒鋌而走險,除非是……等不及了,或是另有用意。
雖然這事有拿初來大宋的“胡商”名頭來掩人耳目,但謝瞻云仍然認為,生意場的人,大多精明綢繆,即便是并不通內(nèi)情的胡商也不會如此冒險……于是就在附近蟄伏了幾日,卻發(fā)覺這船并非駛不動,而是趕在夜里在江心停穩(wěn),泊船的甲板上夜里隱約有兵器鏗鏘之音傳出。
彼時謝瞻云就揣測其中莫非是以船代坊,在里頭吹鑿打鐵不成?
不由得想到會稽遼人之事,他就更是心中忌憚了,但礙于勢單力薄,唯恐明州當?shù)毓賳T不可信,就并沒有敢將這事傳揚出去。后來跟蹤了一個明州船上的探子又到了會稽之中,偏是從會稽又快馬往京畿路一帶趕的。
那時謝瞻云已經(jīng)收到謝青松同意他娶顏勝雪為妻的書信了,一時更是欣喜若狂,帶著月楊村那案子的人證就和冷峭等人啟程,一路一邊趕路,一邊盯著那明州的探子。
直等他將入京畿路時,謝瞻云暗放一支冷箭,為的就是看清他重傷之后會進入京畿路何處求援,再暗查來由。
而今,謝瞻云回了府,冷峭應(yīng)當查了探子下落回來,向負手而立的謝瞻云回報:“二哥兒?!?
謝瞻云轉(zhuǎn)過身問:“冷峭阿兄,我之前勞你去追查那被射傷之人的去處,你可查到了?”
“只知進了東京城,但具體去了何處,屬下無能,不曾查明?!崩淝偷溃骸笆菍傧铝τ胁淮?,人給跟丟了?!?
“竟敢進東京城!來了天子腳下,他到底想做什么!”謝瞻云心下一驚,“可當真確定他進了東京城?”
“是?!崩淝蛨远ǖ攸c頭道,“此事,屬下已稟報謝公?!?
“阿爹怎么說?”謝瞻云偏頭,“他可有懷疑這人也與遼人有關(guān)?”
冷峭道:“謝公說,王公才回東京,是受秘召回來的,大抵遼人是想靠刺殺王公來制造大宋動蕩內(nèi)亂?!?
謝瞻云心事重重地轉(zhuǎn)過身,心下暗嘆:勝雪啊勝雪,大抵這次,我真的要多辜負你好久了。
卻是又對冷峭嘆息一聲:“阿爹揣測得有理,只是此事,他可有向官家稟報?”
“屬下不知道,但謝公眼下是進宮見官家去了?!?
“辛苦冷峭阿兄了?!敝x瞻云道:“你好生歇息,這一路辛苦你們了?!?
“二哥兒客氣了?!崩淝托?,“屬下告辭。”
謝瞻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著冷峭旋身出去,卻撞見了謝瞭遠回府,“大哥兒?!?
“阿兄回來了?!敝x瞻云也上前打招呼,卻看見謝瞭遠正抖著袖絆的臟污,“這怎么了這是。”
謝瞻云上前幫著擦拭,卻發(fā)覺有油星子膩在袖絆上,若不過了水是擦不干凈的。越是看了那身衣裳的腌臜,越是覺得很眼熟,湊上前又看了看:“阿兄這是沾了什么,這樣難擦,過會兒換下來給女使洗了罷。”
謝瞭遠不以為意道:“沒什么,沾了七寶擂茶。從飲饌記吃了膳回來,茱萸說這是你未婚妻給擂的,有獨家的秘訣,食客們贊不絕口,硬是要給我?guī)Щ貋韲L嘗,結(jié)果她還沒給包好,我一接便灑了我一身?!?
“竟是七寶擂茶……”謝瞻云不禁皺了眉頭,若有所思卻不再說話了。
夜里,謝青松才回府中,謝瞻云便去找了他:“阿爹是進宮向官家稟報明州或有遼人探子的事了嗎?”
“在你們不確定那人是遼人時,不能說這話?!敝x青松心嘆謝瞻云只看了遼文便懷疑是遼人,到底還是有些少年魯莽,便只道:“不過我有向官家坦言,要著力保護王相公安全。”
“其實兒也知道,寫遼文的,并不一定是遼人,也可能是與遼勾結(jié)的宋人?!敝x瞻云看出謝青松的提點,也很是受用,隨后問:“官家怎說?”
謝青松見他上道,又暗贊他聰慧,便道:“官家有料到王公回朝會惹朝內(nèi)風云不斷,各方勢力都有所暗動,遼人或西夏人趁虛而入是一定的事,但畢竟與兩方議和且互市多年,明面上還不至于撕破臉。只是如今這個關(guān)頭,革新改制勢在必行,顧不得太多外患。”
又頓了頓,想起那朝上和何清明徹底撕破臉的事,問謝瞻云道:“倒是你,那設(shè)擂猜謎之事枉費心機,卻只能將何清明趕到大相國寺幾日,可值得?”
“只要能警告他別再與權(quán)臣勾結(jié),冒犯了更多無辜女子,這便是值得的了。”謝瞻云機靈笑道:“何況也不算收效甚微,至少籌措天災(zāi)人禍所帶來的損失,從百姓、朝官手中都能提前得到一筆不菲的錢財作為賑災(zāi)款項了,到時即便遼夏有什么動亂,咱們也不至于國庫空虛不是?”
謝青松頷首:“嗯,官家也與我夸贊了你和聽雨,還說了那顏氏狡詐又聰慧,你們幾個湊在一起雖然胡鬧,但這出發(fā)點和最后的收獲,總是好的。”
“還得是官家睿智,借機說了以捐款兌換休沐假期,這官員們是很喜聞樂見的,又能籌措銀子米糧,多好的法子。”謝瞻云頓了頓,又道:“說來,兒查月楊村那案子時,查到哪里便從哪里斷了線索,兒一直疑心何清明與不少權(quán)臣勾結(jié),卻不知這權(quán)臣里有他多少人脈才將證據(jù)不斷清除,還好王公當朝隨意閑談提起聽雨設(shè)擂之事,倒是兒不曾想到的,但至少此事代表著王公不曾與何清明勾結(jié),這就是件大好事了,兒有些放心了?!?
“你放心便好,王公雖有時執(zhí)拗了些,但人品是貴重的?!敝x青松隨后轉(zhuǎn)身從案上拿了軸畫卷遞給謝瞻云,“這是冷峭從會稽張知縣手中拿回來的,因不知是什么,便沒有給你,交給了我,你當下看看,可有用處?”
謝瞻云展開畫卷,只見上頭畫著個男人的畫像,下頭寫著三個字:陸炊煙。
“陸炊煙……”謝瞻云猛地蹙眉,激動道:“這是殺勝雪師傅的嫌疑人。張知縣怎會有他的畫像?”
“只說顏氏當時報官找殺師的兇手,說這陸炊煙大有嫌疑,張知縣也曾在會稽找這陸炊煙,但一直一無所獲?!敝x青松道:“直到那日你與冷峭到會稽縣衙去時,張知縣翌日就在衙門后院地上撿到了這副畫像,但是誰送過去的,他不知道?!?
“多謝阿爹。”謝瞻云收起畫卷,向父親拱手致謝。
“去吧?!敝x青松目光幽深地注視著謝瞻云離去的背影,意味深長地拈著胡須,卻沒再說話。
“兄長?!敝x瞻云扭頭去找了謝瞭遠。
“二哥兒?”
謝瞻云走進謝瞭遠的房中,將門關(guān)嚴:“我來找你,是有件事,想求你幫忙?!?
“你我兄弟,還說什么見外的話,你坐下說。”謝瞭遠笑著,一壁說一壁就要去捏了茶團子給他泡茶,卻被謝瞻云一把按住手臂,謝瞭遠怔了怔,只見謝瞻云湊到他身邊,附耳耳語一陣。
謝瞭遠聽了,儼然十分錯愕震驚:“你……確定要如此?”
“是?!敝x瞻云堅定的態(tài)度中,眉目卻不自覺地流溢出悲傷,“事出有因,我只能求兄長幫忙?!?
“此事……此事聽雨去也可?!敝x瞭遠故意推脫,不想答應(yīng)他的請求。
“聽雨去說,勝雪必不肯信的?!敝x瞻云道,“聽雨不如兄長有遠見,她若去與勝雪說,只怕是會壞事?!?
謝瞭遠結(jié)巴地回答著,也是心中十分不忍,面露難色,“你這用心良苦,顏娘子也會傷心欲絕,是否此事太為難、太折磨你們了?!?
“求阿兄幫忙,我當真有苦衷。”謝瞻云卻站遠了些,對著謝瞭遠深躬一禮,并不再起身。
“你先起來?!敝x瞭遠上前要扶,卻怎么也扶不起謝瞻云,最后只得答應(yīng),“也罷,我答應(yīng)你就是了?!?
“多謝阿兄?!敝x瞻云復(fù)行一禮,喉頭卻哽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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