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勝雪被蔡至氣的面色煞白,謝聽雨跟藿香見狀立刻簇上前來扶住她。
她不知為何,自打聽到“臨淵幫”三字起,心口就陡生一股子壓抑沉悶之感。
謝瞻云借著冷峭提的燈籠仔細看顏勝雪的臉,發(fā)覺即便是夜里萎弱昏暗的光下,她此刻面色依舊慘白的嚇人。
看著顏勝雪因激動而胸腔起伏劇烈,向來穩(wěn)重的謝瞻云到底還是忍不住摑了蔡至一掌:“住口!”
“謝瞻云!”何清明此時急了,“你做什么!你要如何肯放人!”
“瞻云?!鳖亜傺┖粑l(fā)急促,卻顫巍巍地邁步上前拉開了謝瞻云,“我要聽他說,我一定要聽他說?!?
“險些忘了,你是余林藏在心底里頭的徒弟,連我都不知道他還有你這女徒弟……早知那椒香鳳凰骨,便該猜到是那老匹夫的弟子才搞得出的鬼菜式?!辈讨梁鷣y用袖口抹了唇邊血,笑的更加張狂恣肆:“見你這般激動,想來余林是對你意義非凡吧?其實告訴你也無妨,你也就知道你敬重的余林,究竟是個什么狗東西了?!?
“不準,不準侮辱我?guī)煾担呐乱粋€字,都不許你再侮辱他。”顏勝雪盛怒之下,竟掏出了一把防身的匕首,霍然翻腕用力朝蔡至的肩胛骨猛刺下去,蔡至猝不及防地慘叫一聲,她又匆匆將匕首拔出。
血珠順著蔡至肩上傷處,迸濺到顏勝雪的臉上。
這也是她記憶里第一次用利器傷人,嚇得在場眾人都驚訝不已,然而她自己卻沒有分毫的猶豫。
“阿至!”何清明不是習武之人,匆匆上前卻被謝聽雨擋在身前,空有一雙惶恐擔憂的眼望著蔡至??蔁o論怎樣,他一介儒生都難以越過謝家兄妹這文武兼修的屏障,只得咬牙喝罵起顏勝雪,“你這賤人!”
顏勝雪對何清明的喝罵置若罔聞,她只是紅著眼戰(zhàn)栗逼問起蔡至:“說!你為什么害他!”
“我見你如此,我就知道余林真的死了,不然這些時日看著這么個冒牌貨頂著余林的臉,我真的無一日能夠安枕!”蔡至卻因肩上劇痛而更加頭腦清醒,突然輕松地笑起來:“如今你們也別得意,我即便被你們抓了也高興……至少!至少我阿姐的仇,得報了!哈哈哈!”
“還不說?”顏勝雪也不知自己為何竟有刺傷人的勇氣和力量,只覺方才被氣得血脈賁張,失了理智。此刻見蔡至如此反應,竟沖動之下企圖再用匕首刺他一刀,“說啊!”
“勝雪!”謝瞻云忙握住顏勝雪手臂阻擋她再刺,趁機反手從她掌中將匕首奪下:“不要沖動!”
激動的顏勝雪見刃處割傷謝瞻云的手掌,即刻松了手,可雙眼猩紅如血,痛心疾首地吼道:“我?guī)煾荡胰缭偕改?,我豈能對他的枉死置之不理!我要知道真相!我必須知道真相!”
“余林不是枉死!”蔡至終于開口,只是如深林猛獸一般咆哮如雷。
“阿至,你即便告訴她就是了?!焙吻迕魃虏讨猎偈芷と鈧?,暗處握拳時冷笑,“她不是非得要知道嗎?”
蔡至不顧肩上血流汩汩,瞪著顏勝雪說起與她師傅的舊事恩怨來:“我阿姐阿花,被余林買進了臨淵幫中,選送到了遼人營中做瘦馬?!?
顏勝雪蹙眉聽著,只覺忽然頭痛欲裂,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樣的記憶在她腦海翻涌。
蔡至續(xù)言道:“阿姐失蹤了有幾年,對她的去處我本不知情。但我阿姐當年死于遼宋交界處的一條河里,死時身穿遼人服飾,后來我查到,那身裝束是遼兵的馬廄里喂馬的女使。這些女使還會隨軍出行,遼軍專門有一座營帳,里頭密密麻麻堆聚著十幾個大宋的少女,她們每日除了只有一只烤饃果腹,有方寸之地稍作休息,都要陪在不同的遼兵營帳里侍酒,或者去馬廄里喂馬……你猜猜,還會發(fā)生什么呢?”
幾人聞言就已有脊背發(fā)涼之意,互相面面相覷地看著對方,顏勝雪卻聽得渾身顫栗不止,總覺得他描述的場景竟在她腦中復原得活靈活現(xiàn)。
蔡至繼續(xù)道:“阿姐慘死時,身上有諸多受遼兵凌虐的痕跡,尸首還被拋在冷河中。我撿到她的時候,若非是阿娘去認這面目全非的尸首,任何人都瞧不出那便是我血濃于水的阿姐!我阿娘因此郁郁而終,她至死都以為女兒是被遼人擄走了,自恨當年沒有保護好女兒!”
“可直到我來東京投奔堂兄,堂兄才幫我查到,阿姐當年是被人販子賣給了那與大遼暗通款曲的臨淵幫,那個分明是大宋的人們,卻在各地擄劫少女,給遼人當狗腿子,給遼人的軍營輸送歌舞雙絕的瘦馬的組織,對,還是個殺手組織……潛伏在大宋的各處,這些喪盡天良,可你找不到他們,更不知道是何人操控著這碩大的邪幫?!?
對于臨淵幫的存在,即便是謝瞻云,他也是第一次耳聞,可見這個歪門邪道真的極盡隱蔽。
他與冷峭對視一眼,冷峭用唇語向謝瞻云靜默地說了“遼人”二字,給他以示警。
遼人。
謝瞻云再思緒一轉(zhuǎn),便落到了明州那名刻了遼文的探子身上!
難道,在明州的異動,和遼人有關(guān)的,正是蔡至口中的臨淵幫?
臨淵幫要暗殺越州的李通判?
到底所為何事?
這其中當真疑點重重。
蔡至繼續(xù)抱怨起來:“你們總將月楊村那些事掛在嘴邊,說著那些官匪勾結(jié)的罪行是惡貫滿盈、罄竹難書,如何如何的惡,可大宋的官員根本就爛到根里了!月楊村或許是大宋官匪勾結(jié)的一角,那臨淵幫可是十成十與遼人同流合污的賣國賊!臨淵幫給月楊村背后的官員們提供了個照貓畫虎的榜樣,所以月楊村不就是學著臨淵幫的作為,去偏僻山村占地為王,將那些少女輸送到大宋官員的府邸之中么?但這比起臨淵幫,至少大宋的女子還能留在大宋,怎么比得上臨淵幫迫害著比月楊村那些女子年紀更小的女孩子呢?而且,最諷刺的是,這幫派的勢力潛滋暗長了這么多年,給遼人當走狗,你們沒找到,沒查到,沒有人替我阿姐的枉死和委屈雪冤,甚至朝中無一人發(fā)覺這邪門幫派的存在!”
“阿姐慘死,阿娘報官,大宋的官員說這人死在遼宋交界,而遼宋議和已久,剛剛太平,不宜再起風波,是以不能替我阿姐找出凌虐她至死的兇手,他不敢面對遼人……好,你們不查,我自己查。我找到了當年將少不更事的阿姐賣給余林的人販子,那人販子已是個老嫗了,常把偷來的孩子當孤兒賣給余林,然后桃逃之夭夭。余林將替臨淵幫買回的少女送到幫中訓教,或是成為去遼營的瘦馬,或是成為刀尖舔血的殺手,但總歸都是生不如死的地獄罷了,她們都只是早已死了的行尸走肉罷了!”
“我殺那老嫗前,她說臨淵幫只買孤兒少女,她找不到那么多父母雙亡的孤兒,只能偷孩子來賣,因為臨淵幫給的價格極高,阿姐就因為姿容自小便是美人胚子而被這廝盯上了。老嫗將她擄走后賣給了臨淵幫的余林,也就是你顏勝雪最為敬重的師傅!可是……可是我阿姐那樣白皙嬌嫩、聰明伶俐,余林竟看不出這是個被偷來的女孩兒嗎?他怎么忍心真的收下阿姐送進臨淵幫里!”
蔡至越說越控制不住情緒,潸然淚下中竟依舊有著徹骨的恨意能貫天際。
“不可能,你胡說……”顏勝雪竟有些聽不下去了,“我?guī)煾凳翘聘膹N子,從大火中救我出去,便一直將我?guī)Щ貢?,留在師娘身邊照拂,見我在制膳之事上有天賦,便毫無保留地授我廚藝,直到我來東京開店,他才獨自回會稽去,我從不曾見他與什么奇怪的幫派有任何交集,你到底在胡說什么!”
何清明冷哼一聲:“余林后來改名余又生,若非是過往不堪,何必要改名避世呢?”
顏勝雪雖嘴上對蔡至所言并不肯相信,但腦中陡然想起吳茱萸才歸來舊巷與她相認那日。
那日吳茱萸曾說,舊時唐府大娘子,也就是顏勝雪的阿娘,從來只招女廚娘,所以府里沒有男庖廚。
彼時她還因此疑惑來著,不知這自稱是唐府庖廚的余師傅,究竟是從哪里救的她,但因余又生一直待她不薄,她自小可是對她師傅深信不疑的。
也十分不解為何師傅瀕死之際還在要顏勝雪不要找陸炊煙的麻煩,都是他造孽在先……
由此推斷,蔡至所言,以及他此刻的情緒……
或許便是真相。
顏勝雪眼含熱淚,難以置信地搖著頭,謝瞻云扯了袖口布簡單在手掌上包扎好,便立刻上前托著她。
“或許正因如此,我才沒見過你這個女徒弟吧。當年你來東京開店,余林一家留在會稽,你走之后不久,我便潛入會稽去了,化名陸炊煙,應聘了漁聲小館的小二伙計?!辈讨晾^續(xù)道:“我有一次暗殺你師傅,沒有得手,可我當時便要與他魚死網(wǎng)破了??伤牢沂遣袒ǖ牡艿?,分明認出來了我與他的血海深仇,他卻淡然地問我,方才見我對品菜頗有心得,是否想學廚藝。”
“所以,你便是這樣當了師傅的徒弟?”顏勝雪哽咽地苦笑著,“學了那道鱖魚筍菇羹,還有我不曾愿意學的爛蒸同州羊羔,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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